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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到一个又聋又瞎,聋目者盲耳人有毒之, [复制链接]

1#

我捡到一个又聋又瞎的少年。

他刻意接近,屡次下*,我却还是佯装不知。

将他留在了身边,悉心教导,只等来日他为亲人报仇,手刃我这个仇人。

1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

火光肆虐,血流成河,只有一个男童的哭泣凄厉而刺耳,于仇恨中将我的理智拉扯了回来。

我看着眼前几具男男女女的尸体,身形一颤,手中染血的利刃倏然坠地。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和记忆里嘈杂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激得我脑袋发疼。

哭泣的孩童跪在我杀父仇人的尸体一侧,一边反复呼喊,一边拼命摇晃着那尚有余温的身体。

他看向了我,清澈的眼里,溢出恶狠狠的执念。

仿佛曾经的我。

脑中轰鸣,有幻觉交替而过,死死纠缠。

我慌张地擦去手背的鲜血,转身仓皇而逃,再不敢回头。

2

七年后,我在某处城镇的幽深小巷里,见到了一个又聋又瞎的少年。

那少年面容狼狈,半边脸带着大片烫烧疤痕,另外半张脸还有一道一指长的陈年刀伤。

他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在我赶走那几个欺辱他的混混后,一把抱住了我的腿,苦苦哀求我带他离开。

他以为,是他有意接近了我。

却不知,这七年来,是我一直在想尽办法地找到他。

七年中无数个幻觉和梦境交缠的日夜里,我总能看见年幼的他跪坐在血海中哭泣。

瘦弱矮小的身躯被漫天的火光扭曲成了可怖的模样。

那些永失至亲的悲痛、蚀骨灼心的恨意筑成了火光中他的地狱,而那,也是我曾经所经历的地狱。

愧疚让我无法选择遗忘。

我不想他成为另一个我,半生为仇恨所困,最后面目全非,再寻不回归路。

3

我看着他右边脸上那片崭新得发红的烫烧疤痕,将怀里一瓶膏药丢到他怀里,在他手心里用指尖写下了几个字。

我写下自己见他天赋异禀,想收他为徒。

少年怔了怔,双眼空洞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随即很快恢复了自然,扯出了一抹感激的笑容。

他在我手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何予。

4

我和何予相伴了五年。

眼盲的时间久了,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似乎也忘了如何自然地控制自己的五官去模仿某些神色。

给我递来那杯热茶时,我看着他脸上僵硬的笑容,就已经猜到了里面加了什么。

他摸索着桌沿,碰触到我袖角时,伸手向前拉过我的手,将那杯茶塞到了我手中。

在我们相伴的第三年时,他也许是觉得自己终于博得了我的信任,能让我放心不再起疑,他第一次对我下了杀手。

我察觉到了他在饭菜中下了*,假意浑然不知。

如果他希望,我愿意为了这场无穷无尽的仇恨做了结,可他却在我饭菜即将入口时借口阻止了我。

而后的两年间,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数次。

我看得出他心软了,但却又始终无法忘怀旧日仇恨。

我知道他很痛苦。

所以在又一次他将放了*的茶水递到我面前时,我稳稳地接过了它,并将其放到了身后桌面上他不易够到的位置。

我将他的手拉了起来,抬起指尖在他手心一笔一画写下了很多字。

多是些毫无意义的简单叮嘱。

他的身形微颤,一双好看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的所在,眼神空洞,没什么表情。

「抱歉,将你牵扯了进来。」

我写完最后一句话,轻声朝他说了一句话,随即抬手拿起了那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刹一入喉,便如千万根*针般刺向我的肺腑,我捂着胸前滑坐在地,初时只觉得五脏六腑灼痛无比,一股血水涌上,我皱着眉头将血水吐出,又觉得周遭寒凉无比,让我止不住寒颤。

灼痛又恶心,我颤抖着不停地吐着血水,只觉得越来越困,可意识对疼痛的感知却越加清晰。

何予于制*上天赋异禀,会成为最优秀的药师。

他对我用的*,自然也是最烈的。

何予不知何时蹲到了我的身边,他伸手触及我头发,又颤抖着摸索向了我的脸颊。

我察觉到了他无措。

意识模糊间,我感到有泪滴落在我脸上。

有人在哭。

那声音撕心裂肺,在我耳边响起,又卷进回忆里血光满天的童音,真真假假,辨明不清,渐渐悠扬着,带着往日十几年的仇恨愧疚,湮没在了黑暗中。

5

我重生了,一觉醒来,变成了附近一户李姓人家的女儿李莲。

对于这个突然重病昏厥,连城里那个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也连说药石无医的女儿竟然不药而愈这件事情,李莲爹娘只朝青天连连跪拜,没有一丝怀疑。

等我养好了身子,他们便催我去给大夫送礼道谢。

我往城西医馆行去,送完礼后,拎着剩下那盒糕点,犹犹豫豫在家附近的街道上踱步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往曾经我同何予租下的那个院落外行去。

曾在李莲病危时施以援手的,除了城中那名医术高明的大夫外,还有何予。

李莲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将糕点送到何予手中,让他吃下去。

「三娘病故后的这半年,何药师哀思太重,茶饭不思,瘦得都快没了人形。」

李莲爹一边将包装好的糕点递给我,一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往日我和你娘送去的吃食,他都婉拒了,只你苏醒后我们登门道谢时给的那些他收下了,但也只是收下,也不知吃了没有。见他那副孱弱模样,我都担心哪日他心病不愈,随着他姐姐一起去了。」

我接过糕点,呆呆地垂眼望着地上那片被踩碎的绿叶,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

「三娘还在世时,她便很疼爱小莲你,你和他们姐弟二人关系也亲近些,好歹还能说上些话。这次你去送东西,不管用什么法子,可千万要看着何药师把你娘做的糕点吃了再回来。」

青莲爹拍拍我的肩,又叹了口气。

「三娘在天有灵,若是看见何药师现在这副模样,只怕会伤心了。」

何予因为我的死如此哀痛,这既是我没有料想到的,也不是我所期待的。

我本以为他会如释重负,从此逃离这个仇恨的漩涡,开始全新的人生。

即便他不会如此干脆地忘却一切,但至少,不会成为另一个我。

但,他却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拎着食盒,站在那个自己曾经所居住的院子外,抬手推了推院门。

院门后门环上绑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在门后空荡的院落中反复回响。

那铃铛是我亲自绑上的。

收何予为徒后,我带着他寻遍名医,为他治好了脸上的伤,又想要治好他的耳朵和眼睛,却始终找不到完全治愈的方法,最后也只是帮他恢复了一点听力。

他听不见敲门的声音,我便在门环上绑了几个铃铛,这样,我不在时,他便有办法察觉有人拜访。

院门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两颊微凹,神色颓然的何予。

他同我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身材依旧高大,但被一身素白衣袍包裹住,却像是随时会被摧拉碾碎般脆弱。

只一双好看的眼睛,有着同我记忆中一般空洞的眼神。

「是谁?」

他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平缓语调,哑声问道。

我闻声,愕然地抬眼望向他,半晌没有反应。

6

我不知道何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盲失聪的。

我只知道在我好不容易找到大夫替他恢复了部分听力,想要教他重新开口说话后,他的进展却一直很缓慢。

也许是因为听不清旁人的说话声,所以即便他想要努力模仿那些音调,也总是会在开口时将字音扭曲。

后来时日一长,他便对开口说话失去了兴趣。

他在我手心写下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学会说话上,他想专心学习制药。

见他态度坚决,我便也没有再继续过分勉强他。

我只继续教他些日常用语。

他也只是回馈我些扭曲变调的语句。

那时,我以为那已是他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7

「你是谁?」

何予冷了冷脸,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语调平稳,音节准确,一点不像是失聪多年又重新学会说话不久的人该有的模样。

我看着他,突然察觉到自己也许被骗了。

「我是李莲,我爹让我来给何药师你道谢。」

我刻意放低了音调,用我认为何予绝不可能听得清的声音同他解释道。

「现今我已痊愈,多谢病重时何药师施以援手,大恩大德,小女一定铭记在心,涌泉以报。」

何予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我所在,沉默了片刻。

「举手之劳罢了,是你福缘未尽,非我医术高明。」

语调一如之前的平稳标准。

他果然骗了我。

只是我不知,他到底是从一开始便就没有失聪,还是后来恢复听力后骗我自己并未完全恢复。

我不想他怀疑我的身份,眼下便只能忍下心底的惊愕与猜疑,将食盒递给了他,在他拒绝在我眼前吃下糕点后,又不顾他阻拦,径自走进了院子。

「还请何药师见谅,今日失礼,也是为了还报药师恩情。」

我转身坐到了院里的一张矮凳上。

「待药师将我娘亲手所做的糕点吃下,小女便会自行离开。若是药师执意婉拒,那小女也只能在此长坐不起了。如今药师只一男子独居,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此久待,只怕于礼不合,还请药师体谅小女的一片苦心。」

何予闻言,沉默半晌后,只得默默打开了食盒,从其间摸索出一块糕点,放到嘴边咬了半口。

我本想等他咬下这一口糕点便就此离开,可待抬眼看见他拿起糕点时五指轮廓显得有些凌厉的骨节,却又忽然转了念头。

「于礼不合。」

我用着少女柔婉清亮的语调,又一动不动地坐在矮凳上高声重复了一遍。

何予闻言,领会了意思,转头看向了我所在,空洞地扫了一眼,神色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抵触。

他抿了抿唇,半晌又沉默着将手里剩的大半块糕点放到了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那一块小小的糕点吃完。

不是刻意。

我眼见他勉强咀嚼,吞咽时又带着有些恶心反胃的自然反应,便意识到了他的心病远比我听闻的严重。

我死后的这些时日,也许他并非是不想进食,而是进食困难。

有机会以全新的身份重回这个世上,我本想着既然恩怨已清,就此与他桥路两分,但如今看见他这副模样,我却又生出了不忍,不想轻易与他撇清关系了。

8

等他心病得愈,我便离开。

我看着何予望向我的空洞眼神,心中如是下了决定。

9

次日,我拎着食盒又来到了何予住处,再次敲响了院门。

在院门外等了半晌,才等到何予打开了门。

听见我又送了吃食来,还言说要让他吃完,何予毫不掩饰地显露出了不悦。

「在下不过是替姑娘诊了脉,赠了几服药,算不上救命恩情,李大叔在你苏醒后就已屡次登门道谢,姑娘昨日也来过了,于情于理,本分皆已尽了,大可不必客套如此。」

何予抬手拉着两侧院门,没有半分要让我进去的意思。

「在下喜静,实在不喜人叨扰。姑娘若是果真念在下对你的恩情,此后便不要再因此事登门拜访了。」

「我此次前来,除了念及药师恩情,还有一事。」

我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笑容志在必得。

「三娘临死前给了我一封信,让我一定要交给你。」

果不其然,何予闻言便愣住了。

他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上,神色复杂,像是惊讶,又像是愧疚和怀念。

他愣了许久,这才松开了手,侧身让出位置,示意我进门。

我进门后径直入了主厅,正想将食盒放下,抬眼却看见从前我与他二人吃饭用的窄桌上铺着薄薄一层灰。

像是不常被人使用般。

我条件反射般转身便往厨房走,等弄湿抹布回来,刚躬身没擦两下,被何予喊停了。

我以为他只是客套,随即笑着说了句「不妨事」,转回头想要继续擦拭,却被身后的何予一把扯住了小臂处的袖子。

「不必了,我和三娘用的桌子,我自己会清理。」

他语气不重,但态度却很执拗。

「姑娘把东西放到院里那石桌上就行。」

我知他性情,便也没有再继续坚持,按他的意思将弄脏的抹布递给他后,便转身走出主厅,下了台阶到了院里的石桌旁。

10

我将食盒中的粥和小菜都端了出来,放到了石桌上,又等何予从厨房回来在石桌前坐下后,将木筷塞进了他手里。

「三娘嘱咐过我,要照看好你。」

我坐到他对面,将一封信从怀里掏了出来,刻意揉了揉信封,将那声音弄给他听。

「等你将碗粥吃完,我就把三娘的信念给你听。」

何予捏了捏手里的木筷,神色冷淡。

「在下看不见信的内容,要如何相信这是三娘让你给在下的,而非是你的谎话呢。」

「三娘在给我这封信时,说过只要我说出『相轲』二字,你就会信的。」

钟相轲,是何予的本名,这是他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那个,最本来的身份。

就像是秦思芫这个名字对我而言的意义。

我们二人的身后,一边是钟家的数条人命,一边是秦家的满府冤*。

何予闻言,并不惊诧,反倒垂下眼去,轻笑出了一声。

那浅淡的笑容,满带讽刺。

他知道我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他收起笑,将手中的木筷放下,抬起陶碗,喝粥如饮水般,缓缓将其吞咽了下去。

我见他几次有些反胃,开口阻拦,他却置若罔闻。

「既然三娘让你照看我,我也不好让你为难。」

何予将粥喝完后,将碗放回了桌上,抬袖擦了擦嘴角。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伸向了我的方向。

「姑娘将信给在下吧。」

「我念给你听吧。」

「不必。」

「可你不是——」

我话还没说完却被他打断了。

「既是三娘留给在下的信,在下便有权可以自行处置,不是吗。」

何予半分不退让。

我看不透他的心思,见他执意如此,便也只能将信递给了他。

何予接过信,却没有撕开信封。

他反复摩挲着信封纸面,在有笔墨书写的部分,停留了很久。

随后,他自袖中拿出一个火折子,拔掉盖子,朝上吹了一口气。

火焰自风中燃起,摇曳着,舔上了信封一角。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不明白他为何烧掉了我写给他的信。

「你为何……」

「三娘会写些什么,我猜得到。」

何予捏着信封一角,带着空洞的眼神看向了我的方向。

攀附在信封上的火焰在风中脆弱又执拗,缓慢地往他手指的方向蔓延去,燃烧着,隐隐约约露出了其中信纸上星星点点的笔墨痕迹。

那浅淡的火光,使何予苍白得不像话的脸色,终于染上了星点暖意。

「无非就是道歉、嘱托,望我忘却从前,此后好好生活之类的话罢了。她死的那日,这些话,都已经说过了,我不必再听。」

他笑了。

可眉间眼角,却无半点喜色。

何予开始同我说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让我不要借着帮三娘照看他的说法,如此纠缠。

我不知他缘何突然这般刻薄无礼,对眼前这样一个尚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如此羞辱,却看得出他言行间满满的自暴自弃。

他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极度厌倦别人关怀,他只想作一具行尸走肉,慢慢烂在这院子里。

我用着李莲的身体,听见他那些话,一开始本是假意难堪,可和他你来我往几句后,却又真的有些怒气上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起来。

「你不想我挂怀,那好歹也争气些啊,平日里该吃吃该喝喝,别活成这副模样,你这样,是想跟着三娘一起去吗,你甘心吗?」

我起身一把扯过他手里被烧得只剩下半指宽的信封,丢到了地上,泄愤似的踩了两脚,将上面的火苗踩灭了。

「三娘指不准都投胎转世到了好人家,对她而言,前尘往事,都已了了,你又何苦拿这些来为难自己,放下一切,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不好吗?!」

何予闻言,霎时沉默下来,就这样良久。

「她以为她死了,一切恩怨便了了吗?」

他失神地坐着,半晌开了口,嗓音中却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她欠我,她永远都欠我。她以为自己做了点好事,拿命来偿,一切事情便会如从未发生过那般,等她死了,我就会没心没肺地继续生活,无忧无虑地直到百年归老吗?」

我红了眼,低头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竭力忍住了泪水。

「她若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是如何阴恻狠*之人,就该知道我无药可救。」

「她若真那般良善,指望我因她的死而大快人心,就此放下仇恨,就不该对我那样好,她不该为我寻医治病,不该温声笑言,不该处处照顾,不该天真地妄想着能用一颗真心化解我满腔仇恨。」

何予垂着眼,神色黯淡,身子却开始不住颤抖。

「她若想要归还我原本所拥有的一切,将她所以为的美好未来还给我,就不该用五年的时间将她自己也塞进那未来里。」

何予抬头,看向了头顶的花树。

仲春时节,树上的花开得很好,纠缠着颜色,拥挤着盛放,又摇曳着落下。

一阵微风拂过,有花瓣飘落,轻轻缀到何予浓密的睫毛上,鲜活的绯色,却将他的眼神衬得越发空洞。

11

从前我很喜欢这棵树。

初时就因瞥见了它,才会决意将这座院子买了下来。

每年的春日,花绽时节,我总会久久坐在树下,闭着眼等花瓣落下。

每当何予也在我身旁坐下时,我就会给他描述花开的样子,如何繁盛,如何美丽,如何动人。

那时,何予复明无望,我总盼望着在我的描述中,可以让那个因我而盲的少年可以在幻想之地拥有最美好的春日。

只是我不承想,这些往日里我努力想要归还他的美好,到最后,都变为了扎进他心中那一把把最为锋利的刀。

「秦思芫……你……回来吧……」

何予缓缓闭上了眼,抛却了此前面对我时的执拗刻薄,带着信徒般的虔诚和低卑,似乎是朝着虚空中某个不为人知晓神明的存在,近乎喃喃地祈求道。

「院里的花开了……你快回来吧。」

他眼角有泪滑落,置于石桌上的双手因情绪溃然,早已颤抖不已。

我慌忙转过身,慌不择路地奔向院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我与何予同住了五年的院子。

12

接下来的几天,不知是因负罪还是担忧,我几乎每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在梦中,我或是重回死去那日被何予恶狠狠地灌下*药,或是眼见何予自残自戕却无能为力,眼睁睁见他被开膛破肚血流成河,又被那腥臭的鲜血堵住了七窍无法呼吸。

终于在时隔上次与何予发生争执的第七日,我实在是再忍受不下良知和噩梦的折磨,选择回到了那个院子。

我敲响了院门,何予又听见我的声音,面上露出诧异和厌恶交错的神色。

我见状,也不顾他什么反应了,拎起菜篮子便要绕过他往里冲。

所幸何予眼下身体孱弱,所以没费我多大劲便冲破了防线。

我径自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只听见何予在我身后有气无力地指责。

「最近耳朵不大好使,见谅啊!」

我钻进厨房,将菜篮子往灶台上一放,撸起袖子便冲着何予的方向高声大喊。

「三娘最近老给我托梦,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何药师你就成全我吧,我也想好好生活,你等我给你做完这几顿饭,等三娘不给我托梦了,我就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来纠缠了!」

果然,听见是三娘托梦,何予紧追过来后,没有再继续出言阻止。

他扶着门框,站在门槛前,看着我所在的方向,犹豫了半晌后,在锅碗瓢盆作响间转身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我将自己做好的饭菜端到院里的石桌上,盛好了饭,将筷子塞进了他手里。

何予拿着筷子,却没有动作。

我也不急,自己动筷夹了菜,一边咀嚼一边故意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她……看起来还好吗?」

何予突然开口问。

我抬眼看他神色,似乎是憋了很久,才忍不住问出来的。

「好得很,面色红润有光泽,膀大腰圆气力足,一见面笑得跟朵花似的。」

像是时隔多久才终于听闻了我的一点消息,何予的眼眶开始发红。

我见他要哭,自己的鼻子也酸了,连忙咳了两声,企图掩盖住自己吸鼻子的声音。

「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自己过得很好,就是看见你过成这样,恨铁不成钢,让我赶紧给你做两顿饭,生怕你饿死了。不信你尝尝,这菜谱还是她梦里给我的呢,我觉得按她说的做,这味道估计跟你记忆中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她过得很好……」

我没察觉到何予的表情冷了下来,还是继续念叨着所谓我自己托梦给我自己的菜谱里的内容,以此来增加自己这谎话的可信度。

「她还恨我……」

「她要是恨你,怎么可能会托梦让我好好照顾你呢?」

我这才发现不对,连忙替自己辩解道。

可何予的神情却越来越难看。

「她要是不恨我,真的记挂我,为什么不给我托梦。」

何予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眼眶湿红,既有愤怒也有委屈。

「我揣测过,也许她离开了,与自己的家人相聚了,因为太开心,所以暂时忘记了我。没关系,这样的话,我能理解。」

「可为什么连你都能梦到她,我却梦不到。若她不是恨我,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明明那么想念她,我有很多话想问她,很多事想同她讲,她如果真的看得到,真的记挂我,为什么不来我梦里!」

「李莲,你问她,你问她是不是还恨我!」

何予出奇地愤怒,他抬手砸向石桌,手中的木筷应声而断。

「你问她,她为什么假惺惺地要你照顾我,你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血流沿着他苍白的手腕流下。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泪水兀自流下,不敢回答。

「等等。」

我放下碗筷,抬手擦去泪水,竭力忍下嗓音的颤动,不自觉地用上了从前惯用的语气。

「你受伤了,先包扎,等处理好了伤口,我再慢慢同你解释,好吗?」

何予闻言一怔,情绪倏然止住,只空茫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他嘴唇翕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13

我起身,刚要为了拿膏药和布条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些突兀,连忙故作无知地向何予询问这两样物品的所在。

何予看向我,目光空洞,可我却总觉得他眼中带着些打量。

他冷冷道:「在三娘房间」,后又在我的假意追问下说出了大致的位置。

我往自己房间的位置走去,推开房门,却发现房间里与我预想的不同,显得极为干净整洁。

一切陈设都保持着我死去前的样子,连书案上那支被我随意斜放的毛笔也没变位置。

书案前的某处地面,在从窗户透过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不寻常的光滑,似乎被人擦拭过很多次。

那是我死去的地方。

就在那里,我口中涌出源源不断的血水,而眼盲的何予则伸手摸索向了我的脸颊。

我在门口看着那片光滑的地面呆站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继续走进屋内往膏药所在处翻找起来。

为了不让何予起疑,我还故意在装着膏药的箱子附近翻翻找找了好一会儿,刻意弄出些声音让他听见。

等我觉得差不多了,拿起膏药和布片转身正准备走出房间后,却被站在门边的何予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只觉得他看向我的神情有些奇怪。

我生出了「他也许看穿了我」的可怕想法,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许是自己做贼心虚,多虑了。

借尸还*这种事情,只存在志怪故事里,谁也没遇到过,连李莲的爹娘都从未生出怀疑,更何况是何予这样的眼盲之人。

我笃定地想。

「找到了吗?」何予问。

「找到了。」

我答完,刚要往房间外走,何予却十分不合时宜地迎面朝我往房间内走来。

他步子很快,我想要闪避也有些来不及。

他走向我,像是没通过我的声音拿捏准我的位置般,迎面撞上了我,差点带着我一起摔倒在地。

我一手拿着药,一手艰难地扶住了他。

何予为了站稳,抬手慌乱地摸索上我的头,状似无意地又抚上了我的脸。

他潦草地摸过我的眉骨眼眶,随即将手停在了山根的部分。

我看得出他的脸上有诧异和失望两种情绪闪过。

「抱歉。」

何予声音又冷了下来,他扶住身旁的木制矮架,站直了身子,离开了我的搀扶。

他对我产生了怀疑。

他发现自己那不像样的猜想落空了。

「无碍。」

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轻快些。

等到何予在我面前失*落魄地离开了房间,我才再也支撑不起自己嘴角的笑容。

14

何予对我的到来不再持有过分抗拒的态度。

眼见他在我的照看下面色一天天逐渐红润起来,我心中也安心了不少。

鉴于李莲已到了适婚的年纪,我开始谋划着如何让李莲的爹娘打消给她寻个归宿的念头。

我知道这不容易,所以做了两手准备,预备若是等她爹娘没了耐心欲要逼婚于我时,留下一笔钱财再溜之大吉。

可正是这敏感的时候,何予却突然一改常态,积极往李家宅子跑动起来。

又是送礼致谢我这几个月以来的悉心照顾,又是无微不至地体贴关怀二老的体魄,这没几天,就让我和李莲爹娘都咂摸出了他的意图。

「我看何药师不错。」

李莲爹坐在院子里,一边看着我摘菜,一边语重心长道。

「虽说眼盲吧,但人却长得难得的俊秀,胸怀文墨,心善懂礼,又有一技之长,跟着他,日后都不愁温饱了。」

我皱着眉,不做声地往李莲爹的反方向挪了挪身子,一抬眼,却又看见了表情殷切的李莲娘。

「何药师没有亲人,说不准,还愿意入赘我们家呢。莲儿你想想,这一来,你不是就不用远嫁了吗,就留在娘身边,有娘照顾,还没有姑婆为难,多好的事啊。」

见我没什么反应,她又热络地靠了过来,眼含热泪地卖起了可怜。

「你长姐嫁去了灵州,二姐去了西黔,几年了也不见得能回来见娘一次,娘是夜夜念着她们啊,睡都睡不安稳,生怕她们受了苛待。更别提你那个说去西京做生意的长兄了,半年都不寄一封信。家里如今可就只剩下莲儿你这么一个孩子了,你要是嫁了远处,你可让娘怎么活啊——」

「那女儿不嫁了,就留在爹娘身边尽孝,娘你说好不好?」

「胡说八道什么呢,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李莲爹撇着嘴,故作严肃。

「若是你不嫁人,哪日我和你爹没了,你让我们对你如何心安。」

李莲娘一把抱住我,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家莲儿生得这般好看,无人护佑,受人欺负了怎么办,娘可不能安心。」

「你可别忘了,何药师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我当然没忘,不然我也不会不辞劳苦地跑去给何药师他做那些吃食给报恩啊。」

我脱口而出。

李莲爹娘闻言,相视一笑,满脸得逞。

「莲儿啊,你老实给娘说,你对何药师,当真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我被一下问住了,否认的话哽在喉咙,半天说不出来。

我也没料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心虚了。

我真的……对何予……

想着,我的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我慌忙站起身来,一把丢掉手中那颗菜,故作沉稳状端着装菜的木盆快步走向了厨房。

15

我和何予,相差了九岁。

初见他那年,我是仇恨遮眼的二九年华,而他九龄年少不识愁苦。

再见时,我已尝尽人情冷暖年逾花信,而他则渍染仇恨时值舞勺。

在我的记忆中,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那个目光恶狠,满心执念的脆弱少年。

我也不知何时。

那个少年突然便比我高出了大半个头,眉眼越发细长,眉弓鼻骨也变得越发凌厉,他垂眼看向我时,某些时刻嘴角流露出的笑意总会不自觉地拽住我的心。

可即便如此,我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他生出过不合时宜的感情。

何予生的确实好看,我觉得自己会因为他的某些举动而短暂地晃了神,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我曾经这么以为着,也十分笃定自己对他毫无其他不该有的情愫。

但李莲爹娘这么突然地一发问,我却意料之外地心虚了。

肯定是因为自己借尸还*到了一个十六岁少女的身体。

碧玉年华的女儿家,容易思春是常事。

我为自己寻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努力驱赶走了脑中那些零零碎碎的过往,长舒了一口气,将之前的对话抛到了脑后。

16

但让我大惊失色的事情却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隔天,何予突然带着一堆昂贵的礼物,亲自来李家向李莲爹娘求娶我。

他言辞恳切,还说自己此番独自前来,只是想征询一下我的意愿。

若是我和爹娘首肯,他便再正式寻了媒人,将礼数备全了,来李家正式提亲。

言罢,还朝二老行了礼跪拜,为自己的失礼之举谢了罪。

李莲爹娘见状,自是喜不自胜,别说怪罪了,恨不得当即定下婚事以免夜长梦多。

我看见李莲爹娘那热泪盈眶的样子,只憋了一口好长的气,等着他们热络完了再发作。

「莲儿?」

李莲娘亲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转头殷切地看向了我,朝何予所在的位置抬了抬下巴。

有关这门亲事,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铁青着脸,刚要开口严词拒绝,却忽然听见何予开始猛烈咳嗽。

他捂着胸口,虚弱地往一侧偏倒,扶住了身旁的木椅的扶手。

李莲爹娘见状,连忙起身去扶。

可没想何予越咳越厉害,俨然一副病弱的可怜模样,没给我半点插话的空隙。

李莲爹娘焦急万分,表示要去请大夫,却被何予拦下了。

「不是什么大事,在下每至夏末都会突发咳疾,只要寻个地方给在下躺一会儿,休息休息便好了。」

何予带着那一脸病弱美人像,垂着一双好看的眼,显得是可怜又可爱。

李莲爹娘连声应下,将他扶去了夫妻二人所住的那间房,又是叠枕又是倒水,恨不得宰只后院的鸡现给何予补补身子。

等何予安置好了,他们拉着我,刚想退出房间留他静养,却被何予拦下了。

「还请伯父伯母恕在下失礼,在下眼下有一不情之请。」

何予又轻声咳了两下。

「不知伯父伯母可否准允在下与莲儿她单独说上两句话?」

李莲爹娘对视一眼,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们利落地留下我,快步走出房间,在递给我一个让我安心的眼神后,毫不留恋地关上了房门。

不远处纸糊的窗户外,片刻后,出现了两个攒动的人影。

我看着在房间外听墙角的二老,顿时满头黑线。

17

「我要娶你,你嫁不嫁?」

何予声音放得很低,但语气却很干脆。

「不想嫁。」

我答完,不知为何又补充了一句。

「我想留在爹娘身边尽孝,不准备嫁人。」

「我一定要娶你。」

何予看向了我。

不知为何,这次我对上他的眼神时,总觉得他的确是在看向我。

而且眼神坚定。

他看不见,怎么可能在看我。

我心中如是自我安慰道,耳朵却因为他刚刚那一句话而开始迅速发热。

「我曾亲手杀掉了自己心爱的人。」

何予说着,移开了看向我的目光,垂眼看向了自己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等她死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我永远无法忘记她的血染到我手上的感觉,我第一次,无比憎恨自己过分敏锐的感官。」

他……心爱的人?

我脑中有惊雷炸裂,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神色悲戚的何予,忘记了反应。

「她血液的温度,她因痛苦而发出的喘息,*药混杂在她鲜血中腥臭的气味……我忘不掉,它们每时每刻都会纠缠着我,告诉我她已经死去的事实。地上的血迹干掉已久的触感,地上的血迹被擦去的触感,地面突兀的十分光滑的触感,都是我亲手种下的噩梦。」

何予搓着手指上的皮肤,仿佛是要竭力忘掉某些东西。

「我那时突然明白了她的痛苦。仇恨这样的东西,一旦种下,不去在意它会痛苦,在意了它也会痛苦,等真的了结了它,也不见得会释然。」

「她死了,对她而言是好事吧。终于,她解脱了。」

「可我呢。我不杀她,我很痛苦,我杀了她,我也很痛苦。」

「我该追随她而去吗,我该让自己解脱吗,她会想要见到我吗,我有这个资格再见到她,将一切仇恨就此消泯,期盼那个美好的来生吗。」

「不,我没有资格。她对我那般好,我还是杀了她。我值得就这样活着,就这么腐烂掉,这么痛苦地离开,这样,也许我们才能两清。」

何予看向我,抬手抚上了我的脸。

他的指腹从我眼下刮过,我才意识到我竟然落下了泪。

「我恨她,恨她造就了我今日的苦难。我爱她,爱她给我的那些美好和爱意,爱这些年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平常和简单。」

「秦思芫,你原谅我了吗?」他朝我轻声问道。

我抬眼看见他,看见他眼中的泪水和炽热,才惊觉他已经恢复了视觉。

「你……」

我一开口,却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我骗你的,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接近你才把自己弄瞎的。脸上的烫伤、刀伤都是为了骗你,不过若是早就知道你看得出来,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那你……」

我哽咽中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指了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他。

「从一开始就没聋。」

何予于泪光中显露一丝鲜活的狡黠。

「聋子倒是好装,瞎子不太好装,所以费了点功夫。」

我哭着朝他胸口砸了几拳。

「那怎么……」

「那怎么那些医士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你以为我们相遇之前的那七年时间里,我去干什么了。」

我突然记起这些年来,何予常有头疼的毛病,可寻医许久,也无人诊查出些什么来,后来也只是买了点药养着。

知道他为了复仇牺牲了这么多东西,我一时有些负罪,止住了哭泣,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不亏,不亏。」

何予拉住了我的手,阻止我继续拉开与他的距离,一把将我扯进了他的怀里,死死抱住。

他的身上,是熟悉的香味,我闻着这味道,第一次感到了心安。

「失而复得,岂止不亏,在下赚大了。」

我埋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李莲爹娘闻声连忙冲进房间,见到我二人紧紧相拥的场面,又红着脸走了出去,临走前,还将门紧紧关上了。

「思芫,嫁给我吧。」

何予将下巴靠在我发顶,死死箍住我,不让我动弹。

「我有钱,还听话,俊秀懂礼,专情迷人,是为在世难得的良婿了。我可都听伯父伯母说了,他们说你就是中意我的,你要是不嫁,我就不放开,我们两个人就以这个姿势,老死在这儿吧。」

我无奈地一笑,没有说话。

何予满意地松了松力道,朝我发顶轻轻一吻。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我的?」

「李伯父和李伯母说过,你病愈后便性情大变,我便想起了之前来给李莲诊脉的事了。那时,其实李莲已经脉搏微弱,鼻息也没了,是先天落下的苛疾,根本无法救治。后来听闻李莲突然自己病愈了,我便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

「我对此事生了疑,后来的事情,既有我的异想天开,也有我的心存侥幸。」

何予拉起我的一只手,垂着眼看向了我。

有温热的触感滴落我脸颊,只是这次,再没有他绝望的嘶喊。

「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一个人的笑声、语气、步伐……哪怕换了具身体,也不会改变。」

「而这些东西,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远比外貌和矫饰重要得多。」

「所以,秦思芫,你原谅我了吗?」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钟相轲,你原谅我了吗?」我问。

「我原谅你了,秦思芫。」

「愿意嫁给我了吗,李姑娘?」

我顿了顿,抬眼看向何予。

他的眼很亮,像是容载了满天的星辰。

我闭上眼,吻上了他的额头。

「嗯。」

「就这么办吧。何药师。」

18

后来的春天。

桃花纷繁时,我立于檐下,总有个眼中容盛星辰的人站在我身侧,同我听着世间万物被风托起的声音,沉默着不语。

掌心有温度传来,我知道他在,便足矣。

番外

1

我叫钟相轲,是钟家独子。

家主被屠,族人夺财,遗孤零落,苛疾缠身。

被亲族所弃,在外流浪的那些年里,我满心想的都是复仇,以至那些困苦孤寂、嘲讽谩骂落到身上时,也变得可以忍受。

我要复仇,可复仇之后呢,我从没想过。

我的人生,起点始于那日的漫天火光,终点似乎也只是手浸仇人鲜血,再无其他。

我等候着数年过去,待我音容大改之时,再借偶觅医书中所记载的银针致盲之法,装作五感残缺的可怜少年接近她,等她再无防备时再下手为至亲报仇。

那日的阴暗小巷里,她按照我计划地出现了。

我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她却没有显露出我猜想的推诿与嫌弃。

她将一瓶药给了我,又拉起我的手,在我手心写下了要收我为徒。

我想她许是伪善。

正巧,给了我这个机会可以伺机报复。

我假意亲近,告诉了她我为自己定下的假名,何予。

2

我拜她为师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焚香行礼,而是求医问药。

自我二人相识的第一天起,她便带着我四处寻觅神医,想要治愈我身上的伤。

我不懂她。

既是伪善,为何大费周章,她哪怕只是供我日常吃食,旁人也皆会赞她一句菩萨心肠。

我想她一定有更可怕的盘算。

所以我满怀戒备地观察她,既企图看穿她的用心,也企图借此攻破她的心防。

可时日越久,我就越加疑惑,我越来越看不懂她的用心,一个狠*阴厉之人该有的那种用心。

我无意间显露了自己的制药才能,本以为她会心生忌惮有所防备,却不想第二日便被她递来的一箱子医书堵住了门。

她似乎欣喜于此,再也不逼我不情不愿地去学她那些武学招式。

她在我手心写下了很多字,全篇皆是些我无法理解的伪善之词。

后来共处的许多时日里,哪怕我竭尽全力也无法撕下她那副好看的面具。

我听见的,只是她在以为我依旧失聪的时候,轻声呢喃的那些话语。

原来她知道我是谁。

原来她也痛失至亲,在永无救赎的无间地狱中久久徘徊。

原来她也曾日夜愧疚,无法入眠。

原来,她从没惧怕过我。

原来,她以为我的到来会给她最后的救赎。

我痛恨她。

记忆中漫天的火光和至亲的鲜血如诅咒般充斥着我的梦境,每当我因她的关怀而不忍一分,每当我因她的笑意而柔软一分,梦里父亲的面容都会狰狞一分。

我终于决定给她下*。

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如万蛇啃噬,灼骨蚀心的,一剂最烈的*。

我眼见她将吃下那下了*的餐食,却忽然不受控地开了口,阻止了她继续动作。

3

既然她说想要借我之手得到救赎,那我就不该让她如此轻易便得偿所愿。

我心虚地与自己辩驳着。

可我心中清楚,我不忍杀她,有其他理由。

我心动摇越甚,我的自责和罪恶感便越深。

我开始一次次给她下*,却又一次次借口拦下。

不舍和仇恨反复拉扯,经年累月中,我觉得自己仅剩的这一具空壳,也几乎快被撕扯得不剩下什么。

也许某日,我会先死。

我残存的皮肉似乎再无法支撑我向前。

4

也许她察觉了这些。

也许她只是厌倦了满怀愧疚的日子。

终于的那日,她饮下了那杯盛有剧*的茶水。

我察觉了她接过茶水后在我手心写下话语时指腹不自然地停顿,她分明就是在道别。

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为什么不像以往去阻止,为什么没有做些什么,哪怕大发雷霆,哪怕厉声质问,哪怕……苦苦哀求。

我听见了有人滑落在地的声音。

冰凉的泪水顺着我眼眶落下,那陌生的触感才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慌乱地摸索到她的所在,想要开口挽回,张开嘴,却只听得见自己痛苦哀嚎的声音。

我很清楚,她没救了。

那剂*,太烈,太快,无力回天。

我脑海中某些星点的微光正在急速消散,那是隐匿于纠缠恨意中的我没有察觉的东西。

我的未来。

我和她的未来。

那是她在花树下,清晨的雾气间,为我种下的种子。

五年前,我所拥有的人生,本该是始于九岁那场大火,止于大仇得报时她的悔恨哀求。

五年后,我的人生,始于十六岁时她在我手心留下的温暖触觉,却终于我手刃爱人的撕心裂肺。

5

她死了。

一切仿佛都只是幻梦。

那些笑语闻声,那些平常烟火,似乎都只是我在至亲死去后为自己造出的幻梦。

我开始恍惚她是否真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我不敢拆掉院门后的铃铛,不敢拉出那张和她吃饭用的窄桌,不敢走进那间曾锅碗作响的厨房……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将这脆弱的伪装打破,只留一地贫瘠无风的现实。

我将过往强行留下,妄图抱着它们,等着那个应有的结局到来。

院门后的铃铛在响。

我恍惚着开了门,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她说她叫李莲。

她莽撞地撞开院中凝固的风,带着笑意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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